11朵跟21朵意义(11朵跟21朵意义?)

11朵跟21朵意义(11朵跟21朵意义?)

来源:网友投稿 更新时间: 2023-05-24 阅读

11朵跟21朵意义(11朵跟21朵意义?)

张竹坡上承金圣叹,下启脂砚斋,通过对《金瓶梅》思想与艺术的评点,在很多方 面把中国小说理论向前推进了一大步。

张竹坡评点《金瓶梅》的文字,总计约十几万字。其形式大致为书首专论,回首与 回中总评,和文间夹批、旁批、眉批、圈点等三大类。

属于专论的,就有〈杂录小引〉〈金瓶梅寓意说〉〈冷热金针〉〈第一奇书非淫书论〉〈苦孝说〉〈竹坡闲话〉等十几篇之多。

明清小说评点中使用专论的形式,始于张竹坡。

中国小说理论自此健全了自己的组织结构体系。从文学欣赏方面说,张竹坡的各篇专论以及一百零八条〈读法〉,是《金瓶梅》全书的阅读指导大纲;而

回评与句批则是该回与该段的赏析示范。

张竹坡的《金瓶梅》评点,或概括论述,或具体分析,或擘肌分理,或画龙点睛,对这部小说作了全面、系统、细微、深刻的评介,涉及题材、情节、结

构、语言、思想 内容、人物形象、艺术特点、创作方法等各个方面,其最有价值的为下述几点:

第一,系统提出「第一奇书非淫书论」,给《金瓶梅》以合法的社会地位,使其得 以广泛流传。《金瓶梅词话》大约自明代中后叶问世以来,陆续有人在笔

记丛谈中予以评论。

这些评论不仅一般都很零碎,而且大多闪烁其词,讳莫如深。有的更干脆目为「淫书」,急欲焚之而后快。

这种观点蔓延到社会,在人们心理上造成一种错觉,抹煞了该书的文学价值,影响了它的流传。张竹坡认为《金瓶梅》亦如「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曰: 思

无邪」 1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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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:「《金瓶梅》三字连贯者,是作者自喻。此书内虽包藏许多春色,却 一朵一朵一瓣一瓣,费尽春工,当注之金瓶,流香芝宝,为千古锦绣才子作

案头佳玩, 断不可使村夫俗子作枕头物也」 2 。

又说:「然则《金瓶梅》是不可看之书也,我又何以 批之以误世哉?不知我正以《金瓶》为不可不看之妙文,……恐人自不知戒而反以是咎 《金瓶梅》,

故先言之,不肯使《金瓶》受过也」 3 。

又说:「今夫《金瓶》一书,作者 亦是将〈褰褰〉〈风雨〉〈萚兮〉〈子衿〉诸诗细为摹仿耳。夫微言之而文人知儆,显言之而流俗皆知。不意世之看

者,不以为惩劝之韦弦,反以为行乐之符节,所以目为淫 书。不知淫者自见其为淫耳」 4 。

《张竹坡与研究》

他在〈读法‧五十三〉中也说:「凡人谓《金瓶》是淫 书者,想必伊止看其淫处也。若我看此书,纯是一部史公文字。」

第七十一回「李瓶儿何家托梦,提刑官引奏朝仪」有一段写小厮在何太监宴请西门庆的席前唱了一套【正宫‧端正好】,张竹坡批道:「又是宋朝,总见寓

言也。」联系他在〈金瓶梅寓意说〉中所谓「稗官者,寓言也。其假捏一人,幻造一事,虽为风影之谈,亦必依山点石,借海扬波」的说法,则他的「史公文

字」说便有了具体的内容。

而看出小说有以宋喻明的一面, 是很有见地的。所以他要「急欲批之请教」,以「悯作者之苦心,新同志之耳目」 5 。

《金 瓶梅》中当然有一些淫秽的文字,张竹坡强调要从整体上把握其主导倾向,不要轻易被「淫书」二字瞒过。

〈读法‧三十八〉:「一百回是一回,必须放开眼作一回读,乃知其起尽处。」

〈读法‧五十二〉:「《金瓶梅》不可零星看。如零星,便止看其淫处也。故必尽数日之间,一气看完,方知作者起伏层次,贯通气脉,为一线穿下来

也。」

〈读法‧七十二〉:「读《金瓶》必静坐三月方可,否则眼光模糊,不能激射得到。」

经过他鞭辟入里的分析,虽然不能从官方的禁令中,但是从人们的观念上,将《金瓶梅》解放了出来。

《金瓶梅》的刻板发行,在张竹坡评点之前,只有万历丁巳本与所谓崇祯本,印数也很少;在张竹坡评点之后,却出现了几十种刊本。带有张竹坡评语的

《第一奇书》,成为流传最广、影响最大的《金瓶梅》,这不能不说是张竹坡评点《金瓶梅》的功绩。

第二,指出《金瓶梅》「独罪财色」,是泄愤之作,具体肯定了这部小说的思想性、 倾向性。

众所周知,《金瓶梅》描写了西门庆一家暴发与衰落的过程。张竹坡分析了该书「因一人写及全县」,由「一家」而及「天下国家」的写作方法,认为通

过对西门庆的揭露,暴露了整个社会的问题。

〈读法‧六十三〉:「即千古算来,天之祸淫福善,颠倒权奸处,确乎如此。读之似有一人,亲曾执笔,在清河县前,西门家里,大大小小, 前前后后,碟

儿碗儿,……一一记之,似真有其事,不敢谓操笔伸纸做出来的。」

〈读 法‧八十二〉:「尝见一人批《金瓶梅》曰:『此西门庆之大账簿。』其两眼无珠,可 发一笑。夫伊于甚年月日,见作者雇工于西门庆家写账簿

哉?」 6 似有人记账,实无人记帐,说明虽然小说描写细微逼真,但毕竟是小说不是账簿。

张竹坡实际已感觉到创作中的「典型」问题,所以他说:「《金瓶梅》因西门庆一分人家,写好几分人家,如武大一家,花子虚一家,乔大户一家,陈洪

一家,吴大舅一家,张大户一家,王招宣一家,应伯爵一家,周守备一家,何千户一家,夏提刑一家。他如翟云峰在东京不算,伙计家以及女眷不往来者不算,

凡这几家,大约清河县官员大户屈指已遍,而因一人写及一县」 7 。

《金瓶梅》中写了很多地方贪官,市井恶霸,张竹坡认为「无非衬西门庆也」 8 ,然社会上「何止百千西门,而一西门之恶已如此,其一太师之恶为何如

也」 9 。

他在第七十四回回评中也写道:「今止言一家,不及天下国家,何以见怨之深,而不能忘哉!故此回历叙运艮峰之苦,无谓诸奸臣之贪位慕禄,以一发胸

中之恨也。」这就是鲁迅说的「着此一家,即骂尽诸色」 10 。

张竹坡实际也感觉到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关系问题,他说:「便使一时半夜,人死喧闹,以及各人言语心事,并各人所做之事,一毫不差,历历如真有

其事。即真事令一人提笔记之,亦不能全者,乃又曲曲折折,拉拉杂杂,无不写之」 11 。

皋鹤堂本《竹坡闲话》书影

〈竹坡闲话〉:「《金瓶梅》,何为而有此书也哉?曰: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,不得于时,上不能问诸天,下不能告诸人,悲愤呜唈,而作秽言以泄其愤

也。」

第三十四回「献芳樽内室乞恩,受私贿后庭说事」写西门庆贿赂蔡京当了山东提刑官之后,即贪赃枉法,竹坡在回评中批道:

「提刑所,朝廷设此以平天下之不平,所以重民命也。看他朝廷以之为人事送太师,太师又以之为人事送百千奔走之市井小人,而百千市井小人之中,有

一市井小人之西门庆,是太师特以一提刑送之者也。

今看到任以来,未行一事,先以伯爵一帮闲之情,道国一伙计之分,将直作曲,妄入人罪,后即于我所欲入之人,又因以龙阳之情,混入内室之面,随出

人罪,是西门庆又以提刑之刑为帮闲、淫妇、书童之人事,天下事至此尚忍言哉?作者提笔着此回时,必放声大哭也。」

所以他说:「读《金瓶》必须列宝剑于右,或可划空泄愤」 12 「读《金瓶》必置大白于左,庶可痛饮以消此世情之恶」 13 。

不仅如此,张竹坡进一步将小说中的人和事放到冷、热、真、假的关系中考察,他在〈竹坡闲话〉中说:「将富贵而假者可真,贫贱而真者亦假。富贵,

热也,热则无不真。贫贱,冷也,冷则无不假。不谓冷热二字,颠倒真假,一至于此。……因彼之假者,欲肆其趋承,使我之真者,皆遭其荼毒。」

说明他认识到,《金瓶梅》并及揭露到人心世情、社会风尚、道德观念等社会意识形态。

〈读法‧八十三〉:「《金瓶》是两半截书,上半截热,下半截冷;上半热中有冷,下半冷中有热。」张竹坡把第一回文字就归结为「热结」「冷遇」,并

说:「《金瓶》以冷热二字开讲,抑孰不知此二字,为一部之密钥乎?」 14

他的冷热说,在读法、回评与夹批中虽然时相抵牾,界说不明,其基本含义还是一贯的,这就是:「其起头热得可笑,后文一冷便冷到彻底,再不能热

也」 15 。

「作者直欲使此清河县之西门氏冷到彻底并无一人,虽属寓言,然而其恨此等人,直使之千百年后永不复望一复燃之灰」 16 。

张竹坡还认为,《金瓶梅》之所以能够对社会生活与社会思想作出如此深刻广泛的暴露,是因为「作者必于世亦有大不得意之事,如史公之下蚕室,孙子

之刖双足,乃一腔愤懑而作此书,……以为后有知心,当悲我之辱身屈志,而负才沦落于污泥也」 17 。

张竹坡从创作意图到写作效果,将《金瓶梅》提到与《史记》《诗经》等同的地位,高度评价了小说的写实成就。

第三,紧紧把握住《金瓶梅》的美学风貌,以「市井文字」概括其艺术特色,从小说史的角度,充分肯定了这部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中的地位。

《金瓶梅》以前的中国长篇小说,如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西游记》等,写的是历史、英雄、神魔,着墨最多的是正面人物的刻画与传奇经历的描述。

《金瓶梅》则不然,它的主要人物都是反面角色,它的情节多系家庭日常琐事。

「审丑」不同于「审美」,写家庭细节不同于写社会巨变。不同的社会生活面,不同的人物形象群,必然会产生不同的艺术特色。

张竹坡看到了这种不同,并从理论上准确地给予了总结。他指出,《金瓶梅》与《西厢记》不同,后者是「花娇月媚」文字,而前者则是「一篇市井的文

字」。

〈读法‧三十二〉:「西门庆是混账恶人,吴月娘是奸险好人,玉楼是乖人,金莲不是人,瓶儿是痴人,春梅是狂人,敬济是浮浪小人,娇儿是死人,雪娥是

蠢人,宋蕙莲是不识高低的人,如意儿是顶缺之人。若王六儿与林太太等,直与李桂姐辈一流,总是不得叫做人。而伯爵、希大辈,皆是没良心的人。兼之蔡太

师、蔡状元、宋御史,皆是枉为人也。」都是反面角色。反面角色又多是市井中人,「写西门自加官至此,深浅皆见,又热闹已极。盖市井至此,其福已不足当

之矣」18。

「西门拜太师干子,王三宫又拜西门干子,势力之于人宁有尽止?写千古英雄同声一哭,不为此一班市井小人哭也」19。

市井中人不论怎么发迹变泰,穿戴装扮,到底都有市井气。

第七回有一段:「这西门庆头戴缠综大帽,一撒钩绦粉底皂靴」,张竹坡批道:「富贵气却是市井气。」写这些人物的文字,「直是一派地狱文字」20。

「《金瓶梅》,倘他当日发心不作此一篇市井的文字,他必能另出韵笔,作花娇月媚如《西厢》等文字也」21。

小说写的不是才子佳人,所以不能用「韵笔」写成「花娇月媚」文字;小说写的是市井小人,所以只能用俗笔写成「市井文字」。

《金瓶梅》中的奸夫淫妇、贪官恶仆、帮闲娼妓各色人等,「不徒肖其貌,且并其神传之」22,靠的是什么呢?张竹坡认为「纯是白描追魂摄影之笔」23。

他的「市井文字」说包含有一系列表象,「白描」是其最主要的特征。「子弟能看其白描处,必能做出异样省力巧妙文字来也。」

第三十回「蔡太师覃恩锡爵,西门庆生子加官」写李瓶儿临盆,张竹坡在本回回评中说:「今看其止令月娘一忙,众人一齐在屋,金莲发话,雪娥慌走,几

段文字,下回接呱的一声,遂使生子已完,真是异样巧滑之文,而金莲妒口,又白描入骨也」。

书中是怎样描写潘金莲的「妒口」的呢?先是写潘金莲对孟玉楼说:「爹喏喏!紧着剌剌的,挤了一屋子的人,也不是养孩子,都看着下象胎哩!」

又写潘金莲嘲弄孙雪娥说:「你看,献勤的小妇奴才!你慢慢走,慌怎的?抢命哩!黑影里绊倒了,磕了牙,也是钱。养下孩子来,明日赏你小妇一个纱帽

戴?」这种白描文字,就如中国画的墨线勾描,所以张竹坡又叫做「白描勾挑」24。

第九十四回「大酒楼刘二撒泼,酒家店雪娥为娼」:

「却说春梅走归房中,摘了冠儿,脱了绣服,倒在床上,便扪心挝被,声疼叫唤起来。……落后守备……也慌了,扯着他手儿问道:『你心里怎的来?』也

不言语。

又问:『那个惹着你来?』也不做声。守备道:『不是我刚才打了你兄弟,你心内恼吗?』亦不应答。……大丫鬟月桂拿过药来:『请奶奶吃药!』被春梅

拿过来匹脸只一泼,骂道:『贼浪奴才,你只顾拿这苦水来灌我怎的?我肚子里有甚么?』叫他跪在面前。」

张竹坡批道:「内只用几个一推一泼,写春梅悍妒性急如画」25。

《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》

第六十七回写应伯爵得子向西门庆借钱:

「伯爵进来,见西门庆唱喏,坐下。西门庆道:『你连日怎的不来?』伯爵道:『哥,恼的我要不得在这里。』西门庆问道:『又怎的恼,你告我说。』伯

爵道:『紧自家中没钱,昨日俺房下那个平白又捅出个孩儿来,……』西门庆问:『养个甚么?』

应伯爵道:『养了个小厮。』西门庆骂道:『傻狗才,生了个儿子倒不好,如何反恼?』

伯爵道:『哥,你不知,冬寒时月,比不的你们有钱的人家,又有偌大前程,生个儿子,锦上添花,俺们连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,要他做什么!……明日洗

三,嚷的人家知道了,到满月拿什么使!到那日我也不在家,信信拖拖,到那寺院里且住几日去罢。』

西门庆笑道:『你去了,好了和尚趁热被窝儿。你这狗才,到底占小便益儿。』又笑了一回,那应伯爵故意把嘴谷都着,不做声。」

张竹坡此处夹批:「一路白描,曲尽借债人心事。」第一回回评:「描写伯爵处,纯是白描追魂摄影之笔。」

白描,是《金瓶梅》使用最为普通的手法,也是张竹坡反复评点的地方。

第四,全面细微地点拨《金瓶梅》的章法技法,形成系统的《金瓶梅》艺术论,其中不少论述,今天仍有借鉴意义。

举如《金瓶梅》的结构,与《水浒传》等小说单线发展结构方式不同,是一个以西门庆一家为主线,旁及清河他家,以及清河各家以外多家多人,贯通关

联,穿插曲折的网状形结构。

张竹坡注意到这一点,他在〈竹坡闲话〉中说:

「然则《金瓶梅》,我又何以批之也哉?我喜其文之洋洋一百回,而千针万线,同出一丝,又千曲万折,不露一线。

闲窗独坐,读史读诸家文,少假偶一观之,曰:如此妙文,不为之递出金针,不几辜负作者千秋苦心哉?久之心怛怯焉,不敢遽操管以从事,盖其书之细如

牛毛,乃千万根共具一体,血脉贯通,藏针伏线,千里相牵,少有所见」。

《金瓶梅》是怎样「千曲万折」又「血脉贯通」的呢?张竹坡说:「《金瓶梅》是一部《史记》。然而《史记》有独传,有合传,却是分开做的。《金瓶

梅》却是一百回共成一传,而千百人总合一传内,却又断断续续各人自有一传」26。

《金瓶梅》一书写了几百个人,其有始有终的少说也有几十人,如此多人「总合一传」,岂不是头绪纷繁,读来模糊吗?张竹坡认为说来也简单:

「劈空撰出金、瓶、梅三个人来,看其如何收拢一块,如何发放开去。看其前半部止做金、瓶,后半部止做春梅,前半人家的金、瓶,被他千方百计弄来,

后半自己的梅花,却轻轻的被人夺去」27。

他认为第一回是全书的总纲:「开卷一部大书,乃用一律、一绝、三成语、一谚语尽之,而又入四句偈作证,则可云《金瓶梅》已告完矣」28;第五十一回

又是后半部的关键:

「此书至五十回以后,便一节节冷了去。

今看他此回,先把后五十回的大头绪,一一题清,如开首金莲两舌,伏后文官哥、瓶儿之死;李三、黄四谆谆借帐,伏后文赖账之由;

李桂姐伏王三官、林太太;来保、 王六儿饮酒一段,伏后文二人结亲,拐财背主之故;

郁大姐伏申二姐;品玉伏西门之死;而斗叶子伏敬济之飘零;二尼讲经,伏孝哥之幻化。盖此一回,又后五十回之枢纽也」29。

但实际读起小说来,却不可如此粗疏。对这一点,张竹坡在每回回评与夹批中随处都有提醒,如:

「一部一百回,乃于第一回中,如一缕头发,千丝万丝,要在头上一根绳儿扎住。又如一喷壶水,要在一提起来,即一线一线,同时喷出来。

今看作者,惟西门庆一人是直说,他如出伯爵等人是带出,月娘、三房是直叙,别的如桂姐、玳安、玉箫、子虚、瓶儿、吴道官、天福、应宝、吴银儿、武

松、武植、金莲、迎几、敬济、来兴、来保、王婆诸色人等一齐皆出,如喷壶倾水,然却是说话做事,一路有意无意,东拉西扯,便皆叙出,并非另起锅灶,重

新下米,真是龙门能事。」30

靠什么把这些千丝万缕的片断总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呢?张竹坡认为:

「做文章不过是情理二字。今做此一篇百回长文,亦只是情理二字。于一个人的心中,讨出一个人的情理,则一个人的传得矣。虽前后夹杂众人的话,而此

一人开口是此一人的情理。

非其开口便得情理,由于讨出这一人的情理方开口耳。是故写十百千人皆如写一人,而遂洋洋乎有此一百回大书也」31。

再如《金瓶梅》的人物塑造,与《水浒传》类型化手法不同,注重人物性格刻画,在个性化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。张竹坡在《金瓶梅》评点中很好地总结了

小说这一方面的创作经验,他特别抓住了人物性格的发展,在第四十一回回评中写道:

「上文生子后,方使金莲醋瓮开破泥头,瓶儿气包打开线口。 盖金莲之刻薄尖酸,必如上文如许情节,自翡翠轩发源,一滴一点,以至于今,使瓶儿之心深

惧,瓶儿之胆暗摄,方深深郁郁闷闷,守口如瓶,而不轻发一言,以与之争,虽瓶儿天性温厚,亦积威于渐以致之也。」

小说是如何描写潘金莲醋瓮开瓶的呢?第二十二回回评:

「此回方写蕙莲。夫写一金莲,已令观者发指,乃偏又写一似金莲。特特犯手,却无一相犯。而写此一金莲必受制于彼金莲者,见金莲之恶,已小试于蕙莲

一人,而金莲恃宠为恶之胆,又渐起于治蕙莲之时。

其后遂至陷死瓶儿母子,勾串敬济,药死西门,一纵而几不可治者,皆小试于蕙莲之日。

西门入其套中,不能以礼治之,以明察之,惟有纵其为恶之性耳。吾故曰:为金莲写肆恶之由,写一武大死;为金莲写争宠之由,乃写一蕙莲死也。」

李瓶儿终于因此丧生,第六十二回「潘道士法遣黄巾士,西门庆大哭李瓶儿」写李瓶儿死时各人的言行,竹坡本回回评批道:「西门是痛,月娘是假,玉楼

是淡,金莲是快。故西门之言,月娘便恼;西门之哭,玉楼不见;金莲之言,西门发怒也。情事如画」。 张竹坡还指出小说写出了同类人物的不同性格特征,

「《金瓶梅》妙在于善用犯笔而不犯也。 如写一伯爵,更写一希大,然毕竟伯爵是伯爵,希大是希大,各人的身分,各人的谈吐,一丝不紊。

写一金莲,更写一瓶儿,可谓犯矣。然又始终聚散,其言语举动又各各不紊一丝。写一王六儿,偏又写一贲四嫂;写一李桂姐,偏又写一吴银姐、郑月

儿;写一王婆,偏又写一薛媒婆、一冯妈妈、一文嫂儿、一陶媒婆;写一薛姑子,偏又写一王姑子、刘姑子;诸如此类,皆妙在特特犯手,却又各各一款,绝不

相同也」 32 。

小说是怎样做到「用犯笔而不犯」的呢?张竹坡说:

「《金瓶梅》于西门庆不作一文笔,于月娘不作一显笔,于玉楼则纯用俏笔,于金莲不作一钝笔,于瓶儿不作一深笔,于春梅纯用傲笔,于敬济不作一韵

笔,于大姐不作一秀笔,于伯爵不作一呆笔,于玳安不作一蠢笔,此所以各各皆到」33。

绘画 · 金瓶三艳

又如《金瓶梅》的写作手法,张竹坡做了很多概括,起了不少名目,虽然没有跳出评点派的窠臼,不免琐屑庞杂,其具体阐述,自有真知灼见。

〈读法‧十四〉:「《金瓶》有节节露破绽处。如窗内淫声,和尚偏听见;私琴童,雪娥偏知道。而裙带葫芦,更属险事。墙头密约,金莲偏看见;蕙莲偷

期,金莲偏撞着。翡翠轩,自谓打听瓶儿;葡萄架,早已照入铁棍。才受赃,即动大巡之怒;才乞恩,便有平安之谗。……诸如此类,又不可胜数。总之,用险

笔以写人情之可畏,而尤妙在既已露破,乃一语即解,绝不费力累赘。此所以为化笔也。」

〈读法‧二十五〉:「文章有加一倍写法。此书则善于加倍写也。如写西门之热,更写蔡、宋二御史,更写六黄太尉,更写蔡太师,更写朝房,此加一倍热

也。如写西门之冷,则更写一敬济在冷铺中,更写蔡太师充军,更写徽钦北狩,真是加一倍冷。要之,加一倍热,更欲写西门之热者何限,而西门恃财肆恶;加

一倍冷者,正欲写如西门之冷者何穷,而西门乃不早见机也。」

〈读法‧四十四〉:「《金瓶》每于极忙时,偏夹叙他事入内。如正未娶金莲,先插娶孟玉楼;娶孟玉楼时,即夹叙嫁大姐;生子时,即夹叙吴典恩借债;官

哥临危时,乃有谢希大借银;瓶儿死时,乃入玉箫受约;择日出殡,乃有请六黄太尉等事。皆于百忙中,故作消闲之笔。非才富一石者何以能之?」

它如「板定大章法」「两对章法」「大间架处」「入笋处」「特特 错乱其年谱」「脱卸处」「避难处」「手闲事忙处」「穿插处」「结穴发脉关锁照应处」

「反射法」「点睛处」等,随文点拨,俯拾皆是,用张竹坡的话说是「《金瓶梅》一书, 于作文之法,无所不备」 34 。

又如《金瓶梅》的细节描写,今传本《金瓶梅》内虽有不少前后抵牾之处,但「《金 瓶梅》是大手笔,却是极细的心思做出来者」 35 。

张竹坡特别称许小说的细针密线,〈读法‧四十八〉:

「写花子虚,即于开首十人中,何以不便出瓶儿哉?夫作者于提笔时,固先有一瓶儿在其意中也。先有一瓶儿在其意中,其后如何偷期,如何迎奸,如何

另嫁竹山,如何转嫁西门,其着数俱已算就,然后想到其夫,当令何名,夫不过令其应名而已。则将来虽有如无,故名之曰子虚。

瓶本为花而有,故即姓花。忽然于出笔时,乃想叙西门氏正传也。于叙西门传中,不出瓶儿,何以入此公案?特叙瓶儿,则叙西门起头时,何以说隔壁一家

姓花名某,其妻姓李名某也?此无头绪之笔,必不能入也。然则俟金莲进门再叙何如?夫他小说便有一件件叙去另起头绪于中,惟《金瓶梅》纯是太史公笔法。

夫龙门文字中,岂有于一篇特特着意写之人,且十分有八分写此人之人,而于开卷第一回中不总出枢纽,如衣之领,如花之蒂,而谓之太史公之文哉?……

然则作者又不能自己另出头绪说,势必借结弟兄时入花子虚也。

夫使无伯爵一班人,先与西门打热,则弟兄又何由而结?……故用写子虚为会外之人,今日拉其入会,而因其邻墙,乃用西门数语,李瓶儿已出。……

今日自纯以神工鬼斧之笔行文,故曲曲折折,只令看者迷目,而不令其窥彼金针之一度。」

他认为第六十二回「最是难写」,但

「内却前前后后,穿针递线,一丝不苟。……如写瓶儿,写西门,写伯爵,写潘道士,写吴银儿、王姑子,写冯妈妈,写如意儿,写花子由,其一时或闲笔

插入,或忙笔正写,或关切,或不关切,疏略浅深,一时皆见。

至于瓶儿遗嘱,又是王姑子、如意、迎春、绣春、老冯、月娘、西门、娇儿、玉楼、金莲、雪娥,不漏一人,而浅深恩怨皆出。其诸人之亲疏厚薄浅深,感

触心事,又一笔不苟,层层描出,文至此亦可云至矣。

看他偏有余力,又接手写其死后西门大哭一篇。且偏更于其本命灯绝后,预先写其一番哭泣,不特瓶儿、西门哭,直写至西门与月娘哭,岂不大奇?至其一

死,独写西门一人大哭,真声泪俱出。

又写月娘之哭,又写众人之哭,又接写西门之再哭,又接写月娘之不哭,又接写西门前厅哭,又写哭了又哭,然后将『鸡都叫了』一句顿住,……我已为至

矣尽矣,其才亦应少竭矣,乃偏又接写请徐先生,报花子由,报诸亲,又写黑书,又写取布搭棚,请画师,且夹写玳安哭,又夹写西门再哭,月娘恼,玉楼疏,

金莲畅快,又接写伯爵做梦,咂嘴跌脚,再接写西门哭,伯爵劝,一篇文字方完。

我亦并不知作者是神工,是鬼斧,但见其三段中,如千人万马,却一步不乱」36。

张竹坡评点《金瓶梅》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,把自己的家世遭遇情绪感触摆进去。 在他的评点文字中,这一内容占了不少分量。

〈竹坡闲话〉:「迩来为穷愁所迫,炎凉所激,于难消遣时,恨不自撰一部世情书以排遣闷怀,几欲下笔,而前后结构,甚费经营,乃搁笔曰:我且将他人

炎凉之书,其所以前后经营者,细细算出,一者可消我闷怀, 二者算出古人之书,亦可算我今又经营一书。」

〈第一奇书非淫书论〉:「小子穷愁着书,亦书生常事。又非借此沽名,本因家无寸土,欲觅蝇头以养生耳。」

〈金瓶梅寓意说〉:「至其以孝哥结入一百回,用普净幻化,言惟孝可以消除万恶,惟孝可以永锡尔类,今使我不能全孝,抑曾反思尔之于尔亲却是如何,

千秋万岁,此恨绵绵,悠悠苍天,曷其有极,悲哉悲哉!」

他在〈读法‧八十六〉中的感慨:「奈何世人于一本九族之亲,乃漠然视之,且恨不排挤而去之,是何肺腑!」指的就是自己的家世。

《寓意说》

第一回正文开首,他只圈了「亲朋白眼,面目寒酸」四字,便基于自己的身世。他评点《金瓶梅》可谓牵肠挂肚,惊心动魄,「今夜五更灯花影里,我亦眼

泪盈把,笑声惊动妻孥儿子辈梦魂也」37。

「我却批完此一回时,心血已枯了一半也」38。「夜深风雨,鬼火青荧,对之心绝欲死,我不忍批,不耐批,亦且不能批」39。

「我不觉为之大哭十日百千日不歇,然而又大笑不歇也」40。

「我亦不能逐节细批,盖读此等文,不知何故,双眼惟有泪出,不能再看文字矣。读过一遍,一月两月,心中忽忽不乐,不能释然」41。

惟其如此,加上时代局限与思想局限,张竹坡的《金瓶梅》评点中,也掺杂了一些主观臆断,阐发了不少封建纲常。

第一百回回评:「第一回弟兄哥嫂,以悌字起,一百回幻化孝哥,以孝字结。始悟此书,一部奸淫情事,俱是孝子悌弟穷途之泪。」

不少论者接着引用张竹坡的话:「夫以孝悌起结之书,谓之曰淫书,此人真是不孝悌」,认为这是他为《金瓶梅》辩白的托词。但联系到他冠于书首的「苦

孝说」,他在其他专论与回评、夹批中对孝悌的反复论述,他对作者身分家世的猜测,他自己的家世生平,便不能不认为这正是张竹坡的真实思想,是他思想中

迂腐落后的一面。

张竹坡对贫富、财色、冷热、真假关系的解说也不够固定,并且最后「以空结此财色二字也」42,在第六十一回的夹批中更进而说道:「夫一梦一空,已全

空矣。现一梦两空,天下安往非梦,亦安往非空。」

《红楼梦》评论中的色空观念、说梦之谈,原来滥觞于此。

张竹坡的〈《金瓶梅》寓意说〉更是一篇奇文,他说:「故《金瓶》一书,有名人物,不下百数,为之寻端竟委,大半皆属寓言」。

于是他在全书「寻端竟委」,找微言大义,竟至认为「梅雪不相下,故春梅宠而雪娥辱,春梅正位而雪娥愈辱。月为梅花主人,故永福相逢,必云故主。……

至周舟同音,春梅归之,为载花舟,秀臭同音,春梅遗臭,载花舟且作粪舟」,牵强附会到可笑的地步,开了后来红学索隐派的先河。

张竹坡激烈贬斥吴月娘,极力推誉孟玉楼,甚至说孟玉楼就是作者的化身,遭到清末《金瓶梅》评点者文龙的批评:「作书难,看书亦难,批书尤难。未得

其意,不求其细,一味乱批,是为酒醉雷公。批者深恶月娘,而深爱玉楼,至谓作者以玉楼自比,何其谬也」43。

因此,《歧路灯》作者李海观在其书自序中讥讽张竹坡是「三家村冬烘学究」,不能说全无道理。但近人朱星说:「崇祯本已有评点,张评本又加扩大,……

〈读法〉共一百零六条,说『《金瓶梅》是一部《史记》』,这一句还可取,其余都是冬烘先生八股调,全不足取」44,便失之公允。

平心而论,张竹坡的《金瓶梅》评点,虽然瑕瑜互见,毕竟瑕不掩瑜。崇祯本只有零散的夹批,张竹坡的评点则是一部系统的《金瓶梅》论,并不仅仅是

「又加扩大」而已。

何况张竹坡在他的《金瓶梅》论中,完备了古代小说评点的结构体系,对古代小说理论增添了一系列新的创造,开发了近代小说理论的先声。

在《金瓶梅》研究史上,张竹坡的评点不可低估;在中国小说批评史上,张竹坡的功绩不可抹煞。

本文作者 吴 敢 教授

注释(从略)

文章作者单位:徐州师范大学

本文获授权刊发,原文刊于《吴敢<金瓶梅>研究精选集》,2015,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。转发请注明出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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